「我發現我嫂嫂可能有外遇。」一個學生神秘兮兮地對我說:「我看見她一個人
坐在附近的一間咖啡廳裡,好像在等人的樣子。晚上我故意裝作沒事地問她:『
妳今天下午都在忙什麼啊?』她居然臉不紅、氣不喘地說她去了一趟超級市場。
笑死人了!提著菜籃去咖啡廳,還買了一堆水果回來。」突然換了個表情:「真
沒想到,以為她每天做牛作馬,忙丈夫、忙孩子,居然還有空去偷人。」
「不要瞎猜。」我說:「說不定是妳看錯了。」
隔了一個月,學生果然不好意思地對我說:「老師,我是看錯了。不是看錯人,
是看錯了事。我後來發現每個星期三,嫂嫂都會去那裡喝咖,我就躲在車裡,偷
偷看。結果每次,她都只是一個人坐一陣子,就會轉去超市,買東西回家了。」
停了一下,又笑笑:「有一天,我問她,說好像看見她去喝咖啡,她居然面無表
情地說,一個星期忙死了,只有那幾十分鐘,她要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時間。多風
雅啊!」學生大笑了。

朋友的女兒,交了個不錯的男朋友,研究所畢業的,老老實實,總坐在未婚妻的
家裡看電視,看到深夜,才離開。
「這年頭,這麼老實的男孩子真少有。按時下班,也不應酬,跟我女兒一塊兒出
去旅行好幾趟了,據說兩個人都沒發生關係。」
「發生關係沒有,你怎麼知道?」我說。
「看得出,他家教嚴、老實,我也家教嚴。」
沒想到,有一天,兩個年輕人又一塊出去旅行。回來,居然分手了。
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吹了。是我女兒要吹的。」朋友嘆口氣:「說有一天在游泳
池旁邊,看見另外一群男孩子,年齡跟他們差不多。但是當我女兒男朋友叫飲料
,拿出普通的信用卡的時候,那群男孩子全掏出金卡。」他眼睛一瞪:「我女兒
說,就在那一刻,她突然不再愛她男朋友了。她也不是愛上了別人,甚至現在連
半個男朋友都沒有,但她就是覺得不愛了。」
我怔了一下,心想:「多麼現實的女孩子啊!」
可是,才不久,我去東北瀋陽,一位當地的朋友居然說了個相似的故:「我弟弟
,跟他女朋友吹了,吹得真奇怪,兩個人三四年,形影不離,有一天,據說只是
看見女孩子牙齒上黏了一小片韭菜葉兒。突然心裡覺得討厭,就這樣,不愛了!


想起我的一位朋友,六個弟妹,父親又早死,一家重擔全落在他的肩上。雖然功
課很好,但念完初中,他就自動輟學了。白天到外面打工賺錢,晚上幫著母親漬
醬菜,禮拜天再抬到菜場賣。十幾年下來,連最小的妹妹都進了大學。我這朋友
居然走了,自己出去打天下,結了婚,買了房子,有了子女。只是,他不再跟任
何一位弟弟妹妹連絡,連老母,都只有過年時打個電話。他有他的道理 - 「我
半輩子給了他們,我不欠他們的,我要做我自己了。」

也想起一個母親得了乳癌的女孩子,對我說:「我媽媽從手術之後,就變了。好
像一下變開朗了,以前她難得出門,現在居然學交際舞,三天兩頭出去應酬。」
歪頭笑:「不過我老爸也改了,以前拿我媽當傭人,現在不但搶著做家事,還鼓
勵我媽出去瘋。」
我早期的一個男學生,最近來看我,也對我說:「我媽媽前年死了,我想了很多
,一下子辭掉日本公司年薪二十萬美元的工作,回來了。想自己搞點自己喜歡的
東西,也想去幫佛教團,把佛經輸入電腦、帶上網路。」

二十年前,當我初到美國時,曾住在維吉尼亞州一個美國人家裡,他們有一群孩
子、一堆貓,熱鬧得好像天天開派對。只是我離開不久,就聽說那位女主人,突
然隻身去了加拿大。
我當時很不解,還把這事寫進了文章。但是,二十年下來,無論在太平洋的東岸
或西岸,總聽到這樣的故事。突然之間,可能是親人的逝去,可能是孩子的叛離
,可能是健康的惡化。可能只是梳頭時見到一絲白髮、攬鏡時看到幾條細紋。彷
彿石破天驚的一擊,好像當頭喝斥的一棒。那人就突然變了,也可能是突然悟了
,變成了另外一個人,想到另一個世界,重新過一生。
所以,我對那懷疑嫂嫂的學生說:「不要覺得奇怪。她整年為你們一家忙,心裡
會空的、會亂的,她總要有一點自己的時間,找回她自己的心靈。」我更強調:
「妳跟妳一家都該慶幸,她能一個星期找到她自己一個下午,就不會突然不見,
去找尋她失去的半生了。」
劉墉《對錯都是為了愛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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